2015年2月23日 星期一

重新定義人生:你若真誠,歲月必不辜負你一番真誠 (為 "KAIROS 大學誌" 所寫的專文)



“Why me?” 是我再度接到編輯室邀稿的立即反應。當然這個疑問僅止於腦部,根本沒有從聲帶發出。在盛情難卻與微弱責任感的驅使之下,我竟再度答應執筆,幫讀者們導讀本期的幾篇主題文章。然而在打開所有的文字檔後,我竟然倒抽一口氣,告訴自己:“It’s me!”。只因我和每個故事的主角有著相同的經歷:我們,都曾讀了一個「冷門」的科系。

        在多年前大專聯考放榜的當天,父親拿著報上的榜單告訴我:你考上了「國立臺灣大學植物病蟲害學系昆蟲組 (現為臺大昆蟲學系)」,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完整地知道這個學系的全名,因為榜單主要是父親依往年志願序幫我填的。我為考上這個單位的前二分之一頭銜 「臺大」感到高興,但卻對它後二分之一的學系名稱近乎無感。在那個時代我和許多第三類組的考生一樣,都以「醫學系」為第一志願,其它科系在父母師長的口中,似乎離「前程似錦」有著不小的距離。很自然地在辦了休學手續之後,我在重考班讀了一年。但令自己驚訝的是,次年的考試成績竟不進反退,只好硬著頭皮復學。

        我還記得非常清楚,當我首度拿到了「普通昆蟲學實習」必備的捕蟲網時,內心充滿了悲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將來要靠抓蟲養家活口;在看到學長們坐在實驗桌前製做標本時,心中的悲涼感更是破表,以為自己畢業後要靠兜售昆蟲標本為生……。更令人煎熬的是,在宿舍迎新和各式活動都不免介紹自己:每當我說完「我現在是台大植病系昆蟲組的同學」時,心中沒有光榮感,以為每個人都會看不起我或憐憫我,只因為我讀了一個冷門的科系。這種種現在看來相當幼稚的情懷,竟讓當時的我燃起「臥薪嘗膽,句踐復國」的轉系鬥志。說來好笑,我對於要轉到那一系並沒有清楚的想法,但要轉出植病系昆蟲組的目標倒是很明確。

        原本依長輩友人之建議,以轉到醫學院復健學系為目標,強迫自己接受雖然當不成醫生,但在逐步老年化的社會中,應可用復健的專長賺取尚稱穩定豐厚的月薪。非常湊巧的是,在入學後不久旋即認識宿舍裡一位就讀復健系的朋友,他對於我百般想要加入復健學系有些困惑,因他也是按成績序填寫志願序因而上了復健系,絕不是真正對復健有濃厚的興趣。不過基於朋友情誼,他請我一起參加由復健系系學會舉辦的座談會,藉機了解該系之發展現況。我原以為那是個絕佳機會,可由座談會將自己的憧憬具體化。孰料那天晚上火光四射,資深的學長姊接連抱怨他們在醫院所遭受到的不公待遇,一陣砲轟的結果,不僅打亂我原有的轉系規劃,也徹底澆熄好友原本就不強的學習動機。

        在驚慌落定之後,我展開另一波的「轉系 B 計畫」。在沒有網路的年代,我只能在共同教室的課程公告欄前站著,用毅力支撐眼力,逐項搜尋各系所開的課程。其實那幾乎要用望遠鏡才看得清楚的課程名稱不是最大的障礙,真正的困難在於:我究竟喜歡什麼?要讀什麼?一言以蔽之,「我,看不清自己」才是最大的麻煩。在某次的蒐尋過程,我突然發現「生物化學」和「遺傳工程」這兩個被媒體捧為「明日之星」或「潛力股」的課程,在虛榮心和上進心雙管齊下的情境中,我旋即決定轉到開設這兩門課的「農業化學系農產製造組 (現為生化科技學系)」。雖然在這之前我對農化系一無所知,感覺上讀了農化後很可能一輩子要去製造農藥,實在太危險了,但那個時候我卻把農化系當作新的生涯救生圈。事過境遷,這些僅由系名就憑空推測學系屬性和發展的幼稚想法,已成為我課堂上用來讓同學提神的笑話。事實上許多臺大農化系和昆蟲系的畢業系友,已在生醫和農業科學領域大放異彩,出路好得很。

        歷經苦讀一年,過了不浪漫的大一生活,我終於如願以償,以昆蟲組全班第一名之姿轉到了農化農製組。雖能如願學了生化和遺傳工程等被視為熱門的學科,但仍不太滿意自己所屬之學系系名,覺得實在傳統了些,每次遇到親友或他系的同學,總要費番脣舌才能將所學稍作解釋。因此,在大四時又再一次被虛榮心和上進心催化,決定再次轉換跑道,報考當時頗富盛名的臺大理學院生化科學研究所。我還記得研究所放榜那天,看榜的朋友們皆以考上醫科的規格向我報喜,自己也覺得好像從今爾後光宗耀祖,不愁吃穿。

        孰料,進了研究所之後才發覺念書考試和動手做實驗根本是兩回事。前者只要認真讀,成績即可上揚;但後者很殘酷的事實在於:認真重複實驗多次,卻不能保證研究一定做得出來。更雪上加霜的是,讀到碩士班二年級時「巧遇」全球金融風暴,留美之前輩大舉回國找工作,一時之間學術界的職缺額滿,對我們畢業後想再深造求職簡直是嚴重打擊,連所裡的教授對我們未來在學術界的工作前景都持相當悲觀態度。還記得當年研究所的同班同學聚在一起時,大家經常唉聲嘆氣,原本以為考上生化所好像可搖身一變,成為受人尊敬又有一定收入的「科學家」,誰知一進實驗室才猛然發覺自己是整個研究體系的最底層,稱自己為「研究小弟」,或是「讀碩士班的黑手」可能更為貼切!「科學家」這個頭銜到最後竟成為同學間苦中作樂之戲謔稱號,大家對名字後面被冠上「科學家」這三個字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它和「想不開才來做這行」劃上等號!

        長話短說,在碩士班畢業後我服役兩年,退伍後在政府部門受訓和工作,期間考上教育部公費留考,兩年後赴英國劍橋大學遺傳學系攻讀博士學位,回國後曾在中研院從事博士後研究以及在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兼課。以上這些資歷相信和許多待在學界朋友的履歷頗為相近。但有一個最特別的差異,也是直至今日自己仍感到不可置信的是:我竟然回到臺大昆蟲學系任教!這個當年我曾百般想逃離的系所,在多年後竟成為生涯規劃的第一志願。若要細談這當中的轉折可能要再花上數千字,但我仍願以有限的篇幅和大家分享其中的兩大關鍵 「機遇」和「真誠」:

原本我再度懷抱虛榮心和上進心赴劍橋留學,想從事看似酷炫的體節發育和基因調控,而且是以果蠅這個最流行的「模式動物」作為研究對象。誰知道下飛機後的第三天,指導教授便「熱烈地鼓勵」我進行蝗蟲的生殖細胞發育研究!為了不要讓自己成為史上最快拿不到博士學位的公費留學生,我硬著頭皮接受教授的建議。有別於以往,我發覺虛榮心在那個時候已產生不了什麼作用,因為能待在世界一流的大學已經夠滿足了,而且選了蝗蟲這隻甚少人研究的冷門昆蟲,也沒什麼好再向人誇耀的。說也奇怪,當拋開這兩種矛盾的心結,我竟然開始可以用「真性情」和「真感情」來面對蝗蟲和它的發育。透過顯微鏡,我看到了蝗蟲胚胎,也同時看到了自己……

        我很高興得知本期四位受訪的男女主角能在大學時期就找到自己的恩賜和使命,以一顆真誠的心來經營未來生涯的發展,不用像我到了讀博士班才開始真正面對自己,誠然可賀可喜。他們所念的「運動藝術學系模特兒組」、「人類發展與家庭學系」、「宗教學系」、「能源與冷凍空調工程系」對社會大眾而言既冷門又陌生,但他們對所隸屬的學系絕不冷陌!在世人眼中,各個學系的冷、熱門程度好比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各項競技。例如田徑項目和大型球賽總能吸引最多的鎂光燈,而跳水、角力、柔道、手球等賽事則擁有較少的觀眾。然而,我深信跳水選手的自我價值展現絕不在百米跑道,而柔道選手也犯不著向世人證明他們對跳高不太在行。回首來時路,唯有先找到自己,才能擁有不畏世俗眼光的安全感,使內在的熱情充分發揮,重新定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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